待陈墨从高台上下来之后，薛晓便攀了上去，伏在高台的棚顶上。在那里，空地上的一切尽收眼底，当然也能看到苏言。
她果然没有穿啊，柳虔还真是不靠谱，薛晓有些郁闷地想着，却看见苏言起身离席。
宴会马上开始了，小丫头这时候离开是要去做什么？薛晓目光一直跟随苏言，直到她进入帐篷。
薛晓想，如果非要苏言表演，她大概会舞剑，毕竟也只有舞剑能跟武术沾点边了。苏言在与慕容杰一战中丢失了翊华，幸好它被陈峰捡了回去。在地下城养伤的半个月，她可能也一直挂念着她的剑，好不容易回来发现剑并没有丢，就算没有到睡觉都抱着的地步，也怕是要天天带在身上。
空地上人来人往，却没人往高台上看一眼，更别提发现薛晓，他于是放宽了心安静等候。无奈苏言磨磨蹭蹭半天都没有出来，等得他好生无聊，随手掏出一块做工精致的桃木符来摩挲把玩。
张灯结彩，酒菜上齐，空地上，营帐间挤满了人，更甚者端着饭碗挤到人群前面去，想要一睹陈家军将士的才艺到底有多精彩，更想要看看军中唯一一位女将军的芳容。
一把古琴被搬到空地中央，一众士卒立刻让出一块地方来。陈墨卸去甲胄，一身白衣绘着墨鹤，削减去不少杀气，回归了征战之前翩翩公子的形象。陈温身穿黑底白鹤袍，正与他的大哥相反相映。
陈墨擅长弹琴是众所周知的，而陈温……那个小矮子除了读书，也没听说有什么一技之长。薛晓颇有几分好奇地瞥了他一眼，依稀能辨认出他手里拿了一个红黑色的陶埙。
有意思，薛晓想。埙这东西圆滚滚的，比起它来说，一般的文人墨客更喜风雅的竹笛。陈温竟然会吹这玩意，倒是真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两人迟迟没有开始，大概是在等苏言。薛晓知道陈峰肯定不会什么乐器，他识字就是为了看兵书，是个除了带兵打仗一窍不通的人。
这么百无聊赖地揣测来推断去，也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他有意无意关注的那个帐篷，走出一抹清爽的水蓝色来。薛晓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会看错的，在满是烟火灰土的军营中，那抹水蓝色就像是甘霖入旱地，泉水润枯树。
她真的穿上了那身裙装，甚至连他特意添上的披肩都披在身上。穿了这身衣服，舞剑是不大可能了。苏言从未在他面前穿过女装，更别提裙装了，薛晓恨不得跑到她跟前去打量，纵使有他那样的好眼力，在高台上也实在看不太清楚。
真可惜，他拍着大腿在心里暗悔，为什么当初不选个更好的地方隐蔽？
见苏言来了，陈墨和陈温也作势开始，一黑一白衬得那水蓝更加柔和而引人注目。古琴琴弦轻颤，被陈墨那骨节分明的手抚过，像是水滴落入池中激起的层层水纹。
陈温也将唇搭在埙的边缘，刚开始像是微风拂面一般温和，随着琴声渐起，埙声也渐渐凌厉，风声渐起，荡着水面泛起层层波纹。
薛晓正纳闷苏言为什么没有带着乐器上场，耳朵所听到的一切就给了他答案。苏言开口便是一段轻柔温缓的吟唱，伴着风声与水，清亮地萦绕在每个人的耳边。
苏言的吟唱没有任何歌词，任何歌词在此时似乎都是乏力的，她就像一把上好的乐器，可她唱出来的歌声，却比任何乐器演奏出的音符都更加灵动而充满活力，惹得薛晓甚至想掏出笛子来跟他们一起演奏。
一首歌没有歌词仍然能称为歌曲，但一篇歌词没有旋律，就和诗词没有区别了。酒楼里江南姑娘唱腻了的小调，歌词虽都是名家所作，但旋律着实没有什么新意，听来听去还是那几个味道。
薛晓每次去酒楼喝酒，都觉得兴致缺缺，偶尔碰见个穿着深色大褂的说书人推上眼镜，站在台上绘声绘色地白话，他才能稍微提起神来。
宫中不乏能人奇士，自然常见天下顶级的歌女和舞姬在宴席上助兴，也少不了翩翩公子十指翻飞地弹奏弦琴，他们的技术比这三人好了不知多少倍，但很少有人奏出来的音乐能像他们的一样自由。
今天真算是开眼了，薛晓暗叹。
从欢快跳跃如孩童游戏，过渡到令人心旷神怡的高山流水。正叫人迷醉其中时，忽又听马蹄叩地，短兵相接，乐声一下紧张起来，古琴声连续不断，陶埙声忽高忽低，歌声也由柔和的吟唱变得充满力量。台下一片寂静，甚至没人动一下手中的筷子，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竖起耳朵听着。
士卒震惊，薛晓心中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叫他分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来。乐曲不再赏心悦目，他甚至想离开，但他忍住了。
薛晓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面皮和柳虔给他偷偷带出来的一套陈家军制服，精心易容后爬下高台，混入人群中。
近看这三人，又是一番景色。苏言轻合双眼，睫如蝶翼般微微颤动，双唇不染口脂，却红润如月季的花瓣，衬得她颊白颈长，修身的水蓝色长裙将少女曼妙的身姿勾勒清晰。此时的苏言，哪里还有当初在屋檐上阻拦他的那副假小子样？
一只手搭在薛晓肩上，他一回头，便看见柳虔的笑脸。虽不知柳虔是如何认出他的，但他也不觉慌张，问道：“有何贵干啊？”
“没事，就是想看看你什么反应。要不是我，她可不会穿这衣裳……”柳虔的后半句话淹没在琴声的洪流中，薛晓没有听清，只知道他又鼓吹了些得意的话。
这家伙就是这样，对生人一副不可亲近的模样，一旦混熟了，就变得大大咧咧了。
“她是挺漂亮的，但照乔安看还是差了点……哎呀。”柳虔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薛晓重重一击。
“说话注意点，你念叨的那个乔安我见都没见过。”薛晓在面皮下甩了他一个白眼。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柳虔眼看着苏言要跑进帐篷里把衣服换回来，赶紧一巴掌把薛晓打他的那下还了回去，笑道：“事后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说罢，就跑得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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